半夏小說首發

含章猶豫了一下，緩緩道：“帝君，先前因為周游山的怨靈一事小仙已經去查過寧安的身份背景，這一點表面看起來確實沒有什麽可疑。

“不過小仙這次又去了且介山一趟，無意間聽一個地仙說起樁舊事。他說寧安剛出生的時候，原本和自己的爹娘長得很像，但是後來隨著她年紀漸長，長相也慢慢有了變化，與從前大不一樣。小仙便又詢問了幾個寧安家的鄉鄰，他們的話也一般無二，都說寧安與小的時候長相很不一樣。”

含章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點，“小仙想著，雖然都說女大十八變，但是怎麽也不會變化如此之大，恐怕——”

他頓了頓，沒有把話說完。這個猜想實在太匪夷所思，而且事關重大，他也不敢擅下結論，只能閉口不言。

何況，說了這麽多，臨淵也應該知道他的意思了。

含章默默地站在殿中，靜靜地等著臨淵開口。

臨淵沒有開口，神色也並沒有太多變化，可是他原本挺直的後背倏的往椅背上一靠，似乎不願意相信這些所謂的證據。

許久，就在含章以為他什麽都不會說了的時候，他緩緩開口，聲音中透著一陣淒楚：“此間種種，只有一個解釋，那就是寧安極有可能是魔族之人，在地仙“寧安”幼時便附在她身上，日久年深，將原來地仙的魂魄盡數擠占，這才會導致後來樣貌大變。”

“而正是因為這樣，原本的地仙或許是個修行的奇才，但是因為被她擠占了身軀，魔族與仙族兩不相容，這才會導致她的靈臺有異，修不成靈力——”

臨淵的聲音輕得仿佛是在嘆息一般，越是說下去他的心就越往下沈一分，“還有那把劍，身帶魔氣，在石榮山時以滿身邪氣操縱那些精怪傷人，後來又藏身魔域的引魂花叢，或許那本就是一把魔劍，這才得以為寧安所控。”

殿中一時靜得可怕。

直到此刻，前前後後這些事情漸漸串聯在一起，一切都說得通了。但是臨淵心中仍然不願相信這個事實，他的一席話仍沒有就這樣給寧安“定罪”。

一切都是“極有可能”，而非“確信無疑”。

含章見臨淵的模樣，不由道：“帝君，或許事情並非是我們想的那樣，小仙去且介山時不曾見過寧安的父母，相貌一事或許只是——”

他一下子也說不下去了。

若是一個人這麽說可能是還有轉圜的機會，但是數個鄉鄰都這麽說，這件事恐怕就沒有什麽回旋的餘地了。

臨淵知曉他的用意，輕輕搖了搖頭：“本君見過寧安的爹娘，相貌與寧安確無幾分相似。”

含章啞然失語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。

這麽長時間的相處，他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寧安竟然會是魔族之人。可是若非如此，一切又該如何解釋呢？

“含章，你下去吧，我想自己待一會兒。”臨淵的聲音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，含章擔心地看了他一眼，悄悄退了下去。

臨淵獨自在殿中坐了許久，一直到窗外的天光漸漸昏暗，月色猝不及防地鉆入窗欞，他仍舊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，不知出神地想著什麽，如此枯坐一夜，一直到次日天光大亮，紀玄急急地來了染塵殿。

“帝君，寧安已經醒了，您可要過去看看她嗎？”

臨淵此時才回了回神，聽到寧安的名字，他眸光一動，而後垂下眸子，隨意地伸手拿起書案的一本書翻開，裝作不經意道：“她還好嗎？”

紀玄對臨淵的態度稍稍有些吃驚，往常寧安若是受了傷，臨淵總會自己親自在床前守著，就算是有要事去辦，也總會囑咐他一聲，等到寧安醒來立刻前來回稟。

可是這一次，他急匆匆過來，臨淵卻不像往常一般立刻去見她，反而只是不冷不淡地問了一句。

紀玄心中很是不解，一時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會讓臨淵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。他想著想著不由忘了答話。

臨淵的眼睛雖然是往書上看的，可是那些字他卻一個也沒看進去，正等著紀玄的回答。

可是紀玄也不開口，他心中一慌，追問道：“難道是寧安的情況不好？”

“沒有沒有。”紀玄被他這麽一問，一時間也顧不上腦中紛亂的思緒了，忙道，“寧安沒事，她醒過來的時候，小仙特意又找了醫官來看過，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，您不必擔心。”

“嗯。”聽到寧安沒事，臨淵原本揪起來的心這才放了下來，可是面上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，“你這幾日好好照顧她，本君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，就先不過去了。”

臨淵這樣說，紀玄越發看不明白了。他知道這幾日帝君事務繁忙，可是昨日和寧安一起回來之後他就在染塵殿裏沒有離開過，顯然是擔心寧安安危的，可是如今寧安既然已經醒了，就算再忙，難道過去看一眼的工夫都沒有嗎？

想到這裏，紀玄忍不住道：“帝君，要不您過去看看寧安吧，昨日情況危險，她也在擔心您呢。”

臨淵胡亂翻著書頁的手一滯，而後隨意撥了幾張書頁：“我一會兒便要去軍營看看情況，你好好照顧她。若是——”

他頓了頓，“若是她問起我的情況，只說一切都好就是，讓她不必擔心。”

紀玄此刻也真正察覺到臨淵今日的不對勁，他擡眼看了一眼臨淵，稍稍猶豫了一下，還是忍不住開了口：“帝君可是因為寧安擅自去妖族的事情生氣？”

他聲音有些著急，“小仙知道寧安這樣做是有些沖動，可是小仙以前聽說寧安在下界的時候沒有什麽朋友，柏秋不僅是她在九重天最好的朋友，也是她在這個世上最好的朋友，如今慘死在妖族手裏，她一時沖動也是情有可原。”

“若真只是因為這件事倒好了。”臨淵喃喃道。

紀玄沒聽清他的話：“帝君，您說什麽？”

“沒什麽。”臨淵飛快地道，擡頭看向他，語氣多了幾分威嚴，“紀玄，你近來也是越發不懂規矩了，先是在鳳鳴山不僅不攔住寧安，反倒還要和她一起去闖妖族，後來又看守不利，讓她溜了出去，本君還未罰你，你倒忙著替寧安開脫了。”

紀玄聞言，低了低頭，一下子跪了下來。

見他這般陣仗，臨淵眼中閃過一絲驚訝：“你這是做什麽？本君沒說要如何罰你。”

“帝君。”紀玄認真道。“紀玄跟在帝君身邊多年，有時候神仙做久了，難免一顆心都變得有些淡漠了。可是因為寧安，小仙好像又找回了當初懵懂不知事時的沖動熱血，所以小仙才會違逆帝君您的意思，想要與寧安一同去妖族。”

臨淵迎上他的目光：“所以你不覺得這是錯？”

“是，小仙不覺得。”紀玄說得肯定，“帝君您身居高位，以蒼生安危為己任，您所思所想皆以大局為重。可是對於寧安來說，她卻沒有想那麽多，她只是想為自己的朋友報仇，而且她也在用她的方式不讓自己牽連到別人。

“所以您沒錯，寧安也沒錯，只是立場不同想法不同而已。小仙若說有錯，也絕不是錯在讚同寧安去妖族這件事上，而是因為小仙辜負了帝君的信任，沒能完成您的囑托，所以小仙該罰。”

臨淵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從紀玄嘴裏聽到這些話。

紀玄這些年跟在他的身邊，的確沒有含章穩重，辦事得力，但是他當初之所以將紀玄留在身邊，就是看重他聰慧有悟性，也是個頗有自己主張的。

可是隨著做神仙的日子久了，紀玄也漸漸不覆當初的模樣，在修為一事上有些得過且過，處事圓滑周到卻也少了幾分棱角，以至於他竟然也忘了，從前的紀玄是什麽樣子了。

臨淵彎了彎唇角：“紀玄，能聽到你今日這一席話本君很是欣慰，看來這些年來你也長進了不少。”

紀玄聞言擡頭看向臨淵，又聽他道，“不過就像你說的一樣，這件事你的確該罰。你便自去領十丈，以後莫要再犯。”

“是。”紀玄應了一聲，“帝君，那寧安那邊——”

臨淵目光越過他，看向殿外的綠樹紅花，“領完罰之後，去找含章，他會告訴你發生了什麽事情。”

“是。”紀玄朝臨淵鄭重行了一禮，而後起身離開了染塵殿。

看著他離開的背影，臨淵心中五味雜陳。

他說紀玄這些年變了，可是他又何嘗不是呢。從前那個遇事果決的他，在萬年前仙魔一戰後也變了。

因為他的沖動，先天帝飲光殞身，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。所以此後一言一行，他每每總是格外斟酌，就是害怕再因為自己的一個決定導致什麽不可挽回的結果。

他有時候也會想，從前的那個自己去哪兒了，他有時候也會想要找回從前的他，可是他發現，當年的事就像是一座巍峨大山，阻擋著他找回當初的自己。

也就是因為這樣，面對寧安，他才不知道如何是好。

他害怕重蹈覆轍，像失去飲光一樣失去寧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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